正始五年秋,河內(nèi)山陽風(fēng)光甚好。

    河內(nèi)郡在京城洛陽西北約百里外。此處山林峻秀，草木豐沛，每逢春秋兩👥季,周邊郡縣有不少游人慕名到此游山玩🎢水。

    這一日，有位樣貌俊逸的錦衣公子哥一人一騎，🏷👰行至此處。

    此人是鎮(zhèn)北將軍、冀州刺史呂昭的次子，呂安。他性情瀟灑不拘，最🍀🤘好游歷交⚾😻友，年少時(shí)便經(jīng)常隨父往來南北間,到了十六七歲，過了束發(fā)之齡,更是習(xí)慣了獨(dú)自出外游歷，遍訪名山大川,結(jié)交些高人隱士。

    前幾日,他在客棧歇腳時(shí)，聽🏻🚻🌔聞百家?guī)r近日來了一神仙人物,相貌如何出眾不凡,如何玉樹臨風(fēng)才高八斗云云,不由好奇心大起🏅🐱🥒。遂向人問了路,騎🥕馬前往百家?guī)r一探究竟。

    郁郁👾蔥蔥的竹林綿延不絕,到了竹林盡頭，卻見柴門緊閉，主人外出,竟無緣得見。只見到一稚🌙⛪📍齡小童,梳著雙髻，約在九、十歲模樣，小小年紀(jì),氣度卻不凡，答先生一早外出了，不知何時(shí)歸來，請(qǐng)另擇日再訪。

    呂安自百家?guī)r怏怏而返，前往山陽城內(nèi)客棧投宿。安置完🐴畢，到🔢🈂大堂叫了酒菜用餐。

    山陽客棧位于南北交通要道上，店內(nèi)釀制的竹葉青酒聞名四方，客棧老板以前也是個(gè)走南闖北的，頭腦活絡(luò)經(jīng)營有🐁🌙🎸道，價(jià)錢公道童叟無欺，南來北往的客人都愛在此歇腳駐足。

    看有客人上門，穿著打扮皆不似當(dāng)?shù)仄胀ò傩?，小二歡快地招呼客人入座，👙殷勤地提了茶水過🖇來，熟練地點(diǎn)好了菜，而后響亮地報(bào)著菜名，手腳麻溜兒地奔向后廚🎩🤙➰去了。

    呂安慢慢品🚢💩著茶，等💛🤱候酒菜其間，有祖孫兩人自客棧門外而入。

    老者須發(fā)皆白一臉風(fēng)霜，孫子約摸八九歲，😯尚在總角之年，雖然衣衫破舊風(fēng)塵仆仆，卻并不見粗鄙之色。老者環(huán)顧堂內(nèi)，小步慢慢趨至一桌衣衫鮮亮正在吆五喝六的四位食客前面，弓腰作揖，拿出一把層層包裹的七弦舊琴，希望換些盤纏路費(fèi)。

    那桌其中為首者是一商賈模樣的中年人，一身暗紅綢緞子袍，面目肥白油光可鑒。他瞄了眼那破舊古琴，先是一怔，等明白過來頓時(shí)哄堂大笑。嘴里不🥩耐煩地嘖嘖作聲，似是嫌老者擾了喝酒的興致，摸出幾個(gè)銅錢，隨手丟在地上，連連擺手，讓那祖孫二人拿著琴快去，邊用手撣撣袍袖，滿眼盡是嫌棄之色。

    銅錢在青磚地板上叮當(dāng)作響，有兩個(gè)滾出了老遠(yuǎn)，🈯🧒🌧這一番動(dòng)靜，🍎📹🌔遂引來滿堂側(cè)目。

    老者滿面赤紅，看樣子也不是乞討慣的，抱著琴⏱🙏🤧手足無措地🚋🍽🌛僵立在那。

    店家掌聞?dòng)崗暮筇眠^來，撿起了地上的兩枚銅錢，連同他手中的一串錢，一起塞于老者旁邊的孫子手里。這掌柜倒是個(gè)講究和氣生財(cái)?shù)臒嵝纳馊恕Ｒ粏柪险?，原?#128059;是他祖孫二人是從幽州過來的，幽州處于魏國邊境，毗鄰鮮卑部落，常有邊民紛爭。

    因老家兵患之故，他們自幽州上谷郡輾轉(zhuǎn)至京師洛陽投奔🌁親戚，途經(jīng)河內(nèi)此地盤纏用盡，看這間客棧生意興隆，便過來碰碰運(yùn)氣，希望能用隨身攜帶之琴換些盤纏到京師，此琴原是主人生前之物。

    掌柜接過舊琴，左右掂量了一下，又用手掌拍了拍，看著斑駁琴身，眉頭一皺，從外觀看來，雖然琴身依舊光滑，看得出主人比較珍愛，可能是經(jīng)常擦拭之故，但是此琴通體并無甚起眼📲❕😧之處。掌柜面露惋惜之色，輕輕搖了搖頭，將琴還與老💋🙃🥎者。

    呂安見此，從懷里摸出👁🍌點(diǎn)碎⏺🍆銀👠，打算與那老者做盤纏。此地距京師僅百余里，那祖孫二人應(yīng)是夠用了。

    此時(shí)，在大堂西邊靠窗角落處落座的🎄🖤一位青年起身走過來，他身形頎長，身著青灰長袍，看著大約弱冠年紀(jì)，青絲烏發(fā)僅用一根古樸雕紋黑檀木簪別著，余無多飾，卻是氣度出塵，令人過🚷目難忘，在這熙熙攘攘的客棧中猶如鶴立雞群般出眾。

    那青年神情淡然地沖老者微微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而后從面紅耳赤手足無措的老者懷中接過琴，在手中掂了掂，轉(zhuǎn)頭對(duì)老板說，“掌柜客氣，煩請(qǐng)借💺👨🍅地方一用。”

    此間掌柜是一貫講究和氣生財(cái)?shù)?，又看青年氣?#128677;🥪不凡，清雅出塵，令人好感頓生，便欣🥅🤕然擺手，命小二收拾干凈一張桌子。

    青年道了謝，懷抱舊琴，😘旋身飄然落座，置琴于桌，屏息調(diào)音，旁若無人。

    另一位年紀(jì)約莫十八九歲青年也走了過來，看樣子與前面那位青灰長袍的青年是一起的。他眉清目秀，身量略單薄，伸手幫忙穩(wěn)了穩(wěn)🎖🍊♋桌凳，便默不作聲地立于一旁，在其身后負(fù)手而立，看其靜靜調(diào)🔳😊琴，并未多言。

    堂內(nèi)其他人見此，皆安靜下來，瞧向這邊。

    也有些愛看熱鬧的，很快圍攏過來。

    眾目💔🍺睽睽下，青年不動(dòng)其色，似入無人之境，端坐桌前，略一沉吟，修長五指劃撥開去，間以揉弦、🈴♟滑奏，聞之泛音清越，散音沉著，帶出或緩或激或凝之韻。低沉處渾厚深沉，余韻悠揚(yáng)；委婉處徘徊往復(fù)，🍺💂⛪回旋入心，聞?wù)邉?dòng)容。

    雖處鬧市酒肆，🥂🌶卻奏出含蓄古樸、超脫凡🤝俗之境，好一派林下之風(fēng)！

    呂安越💑🕡🕗聽越🌅是心驚，心道自己到處尋訪高人隱士，不料在這京城百里之遙的鬧市，區(qū)區(qū)一間酒肆中竟然遇到如此出眾人物！此人年紀(jì)與自己相仿，琴技就如此了得！相比之下，自己真如井底之蛙一般。

    一曲既畢，青年拱手道，“各位見笑，在下技藝疏淺，方才所奏🛵😼🔰乃是平日自娛之曲，不登大雅。然而手中這把琴卻是用整棵上等🏧🚽桐木雕就，雖舊👴了些，卻是難得好貨?！痹捓镏馐菫槔险哒f話，兼教訓(xùn)方才幾位豪客之意。

    “好！好！”……🆘周圍諸人這才從琴聲中回🚧🧐🧐味過來，紛紛鼓掌叫好。

    當(dāng)下不少人慨然解囊，塞與一🏟🔕旁立著的祖孫二人作路資盤纏。方才那位帶頭哄🎼👤🔸笑的肥白食客脹紅著臉，悻🚂悻地帶著幾人匆匆離去。

    大堂東邊靠窗雅座間坐❇☕🛤著主仆四人，🐮⛵主人是一對(duì)中年夫婦，雖著便服，卻掩不住周身那股華貴雍容氣度。二人身邊帶著一個(gè)十幾歲的女孩，💺還有一管家模樣之人。

    那位官紳吩咐管🌡🥝家仆人給老者送上一錠紋銀，赫然二十兩。這在當(dāng)時(shí)已夠普通之家半年生活之用。

    彈琴的青年目露微詫，隨即望向東邊靠窗位置，向那對(duì)夫婦微🔣🌙微頷首，以示謝意。那對(duì)夫婦亦對(duì)他微笑點(diǎn)頭致意，面露贊許之色。那主💞仆幾人似是在趕路，隨即離席而去。

    “……老朽謝過先生，謝過各位……”老者眼含熱淚，不住沖四周點(diǎn)頭作揖，言辭間滿🍿🐼🕤是感激。

    “老丈不必客氣⛹🤧🛍。眾器之中，以琴德為優(yōu)，可見尊主人品性不凡?！鼻嗄暾\懇道，“這把琴既是你家主人生前所愛之物，還是留在身🚖邊吧。”

    言畢，將琴雙手端起，奉還老者。

    “是是是……先生🍙💫所言甚是……之前若非萬不得已，老朽怎愿如此？🕵💆🛴”老者收好眾人🌽所籌盤纏，千恩萬謝，帶著孫子繼續(xù)趕路去了。

    掌柜于鬧市開這間山陽客棧已🚏🗿有些年頭兒，南來北往者甚多，頗有些見聞。他是第一次見這青⬜年，看他年紀(jì)尚輕，衣著素樸無華，卻談吐不凡，氣度風(fēng)采超群，加上琴技了得，聯(lián)想到最近的一些聽聞，心下已有幾分了然。

    當(dāng)下抱拳笑道，“敝人姓馮，恕在下方才🤔眼拙，請(qǐng)問客官👁💍📣是否識(shí)得百家?guī)r的嵇康先生？”

    青年🤸拱手還禮，微微💊一笑，也不隱瞞，坦坦蕩蕩道，“⛵掌柜客氣，不才正是。”

    又指著身旁青年道，“這位是我賢弟向🚣子期，我二人今日到此，原是為購些紙墨等物。聞到你家鋪👋子酒香，過來坐上片刻。叨擾了?！?br/>
    嵇康自去年初春從譙郡铚縣移居河內(nèi)🧢🍨山陽后，鄉(xiāng)民初見時(shí)皆驚為天人。他年方弱冠，正值男子風(fēng)華正茂之齡，才高于世，風(fēng)采卓然，遷至此地不久🏦便名動(dòng)河內(nèi)，鄉(xiāng)鄰無不以見過其人為津津樂道之事。

    不過，嵇康雖已到河內(nèi)山陽逾年，卻生性不喜熱鬧，到鬧市的次數(shù)寥寥，今日是與好友向秀一同出來購些寫字用的紙張。其時(shí)造紙術(shù)開始盛行，雖由破布爛絮等制成，所造紙張卻舒展受墨，卷折自然，較之以前的帛簡等物，實(shí)在是物美價(jià)廉，方便很多。待二人買好紙墨，已是正午，路過這間酒肆，聞見其🈺🎋間酒香，勾上酒癮，遂過來小坐歇息片刻。于是有了今日客棧一幕。

    馮🦒掌柜大喜，連連道，“原來是高人到此！小店蓬蓽生輝！失敬失敬✍！這邊上座有請(qǐng)！”

    山陽民風(fēng)淳樸，對(duì)高人隱士多懷有敬畏之心。

    呂安聽到，亦快步過來，💠😼🙌沖嵇康長揖一禮，👺🍜🐔“在下呂仲悌，見過嵇兄和向兄。”

    二人拱手🐉🤷🏚還禮，嵇康道，“不知閣下所謂🐁何事？”

    “兄弟是兗州人氏，近日游經(jīng)此地，屢聞嵇兄高名，甚是仰慕。今日冒昧前去府上拜訪，逢兄長外出，未曾一見。🐵不料，人生何處不相逢，竟在此間得遇高人，幸甚幸甚！”

    馮掌柜見這位錦衣小哥相貌俊雅，禮數(shù)周全，好感頓生，🤠⛴😄乃熱情地一并請(qǐng)至上座。

    幾人雖初次謀面，一席話下來，感覺竟似⚾📉🥤故🥠👖🐑知深交般投契。

    “去年，我🛷🛶🕒云游開封🚻之時(shí)，也曾偶遇一位逸世高人，姓阮名籍，叔夜兄可聽過其名？”飲了幾杯酒后，呂安問道📍🛄。

    “有所耳聞，可惜未曾謀面?！?br/>
    “這位阮兄可是稀世奇才😸🛏！🎒💗👋他日有機(jī)會(huì)，定要為兩位引薦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眼看日影漸🧞漸西移，呂安卻仍覺話🐿猶未盡，于是道，“小弟雖與兄初次謀面，卻相見恨晚，有個(gè)不情之請(qǐng)，不知兄意下如何？”

    “仲悌賢弟但說無妨。”

    “小弟見山🎍😯🌭陽此處風(fēng)土人情甚好，欲多盤桓逗留幾日，卻苦于在此地并無什么親朋舊交，故而想至嵇兄府上借住叨擾幾日，不知兄意下如何？”

    “歡迎之至，只不過鄉(xiāng)野村間，寒舍簡陋，怕是要委屈賢👤🅱👿弟些了?！憋狄嘤X與這萍水相逢的青年甚是投緣，于是欣然💗🧕🏜應(yīng)允。

    這邊，掌柜喚小二👄去后院牽過呂安的馬來，這是一匹🕣通體黑亮的駿馬，喚作“黑風(fēng)”，是其🤧父鎮(zhèn)北將軍呂昭所贈(zèng)。

    嵇康與向秀出來時(shí)，是向鄰居借了一頭騾子，二人共乘一騎，慢行游逛。此時(shí)湊了一馬一騾，三人同💛🚾返百家?guī)r。

    山中清靜，與世無爭。相距百🎂里🛫🛣之遙的京🔈師卻是暗流涌動(dòng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