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千公里外，蘇州。
姑蘇城外寒山寺，唐朝張繼夜泊🐕🐓的古楓橋渡口。過了渡口💏往西三里地，便是秦北洋棲身的春🦐秋古墓。
秦北洋在👺🎇👂這里度過整個夏天。幸好在古⌚🔦🏘墓與棺槨中，一年🤒四季都是深秋，避過了外頭的酷暑。
無論刮風(fēng)下雨，每天都來的人，卻是個十二歲⏸的🚪小姑娘。
歐陽安娜去歐洲前，她為女兒在🤝🙆🗾蘇州城外買下一個古宅，曾是晚清一位狀元的宅邸，連同宅子里的傭人和仆役。媽媽遠(yuǎn)行👣🤥后，九色定居在蘇州，每天對著亭臺樓閣與園林水榭，跟著家庭教師學(xué)習(xí)古典詩詞、代數(shù)幾何、英文法文，甚至日語。
宅邸門口有軍人站崗護(hù)衛(wèi)，這是九色的干爹常凱申，從中央陸軍軍官學(xué)校派遣來的。常凱申夫婦從南京到上海的路上，偶爾還會順道來看她。常夫人沒有兒女，把聰明伶俐的九色看⬇作掌上明珠。常凱申也對九色百依百順，前兩年帶她去廬山避暑。“黨國”軍政➡🛷🐸要員們在山上開會，小姑娘就鉆在臺子底下亂爬，讓汪先生、代先生等等大佬們嚇一跳。她還惡狠狠地咬過小六子的大腿一口。有一回，九色獨自跑出廬山別墅，在山下遇到壞人。幸好士兵迅速將壞人逮捕。常凱申怒不可遏，當(dāng)場下令槍斃。
在蘇州的日😳🚬子，每天黃昏，九色都會鉆入古墓之中，給秦北洋送各⏸🕵🤮種好吃的，每天為他翻🚀身擦背，也發(fā)現(xiàn)了秦北洋脖頸后的赤色鹿角胎記。
九📳色還為他念誦唐詩宋詞，念他最愛的《三國演義》與《資治通鑒》。她的肩上總是盤著那只黑貓。它對任何人都是虎視眈眈，哪怕常凱申夫婦也畏懼它三分。唯獨它對秦北洋頗為溫柔，不再像一千多歲的“蛇貓”。
秦北洋總是跟女兒說起鎮(zhèn)墓獸九色的故事，說起他們兩個漫游世界的冒險，在東海達(dá)摩山屠殺惡龍鎮(zhèn)墓獸，在日本吉野古墳發(fā)現(xiàn)徐福的秘密🛐🦆，還有在巴黎凡爾賽改變世界的一夜……
女兒越聽越興奮🤓🐲，仿佛自己也變成鎮(zhèn)墓獸九色🚎✔🌸，跟著爸爸上天入地。她也知道了家族歷史，從三千年前的殷商傳遞到中華民國的秦氏墓匠族。九📍📪👈色甚至很崇拜自己的爺爺——清朝最后一位皇家工匠秦海關(guān)。
終于，秦九色向爸爸提出了一個要求🐦🔞“我想要🎚🌤跟你學(xué)習(xí)鎮(zhèn)墓獸的😣🍊技藝！”
“什么？”
“爸爸，除了九色，你還有其他兒女嗎？”
躺⏬🗳💪在明朝棺槨里的秦北洋微微一笑“我這輩子都不👍💰🛂會再有了，有你這天賜的女兒，我就算是死也能瞑目啦。”
“好啊，九色是你唯一的后代，🐅你應(yīng)將鎮(zhèn)🛑墓獸的技藝傳🐓🌖授給我?！?br/>
“絕無可能！”
秦北洋說得斬釘截鐵，讓小九色皺起眉🦋頭“為何不能？📑😐”
“第一，秦氏墓匠族的規(guī)矩，傳男不傳女。豈有女孩子🐤🐢學(xué)習(xí)工匠手藝之理？中國自古以來，🥠各行各業(yè)不都如此嗎？女孩子嘛，總要嫁入別家，🕉🥗🛒不是肥水流了外人田嗎？”
“什么自古以來，現(xiàn)在是二十世紀(jì)，男孩子能做之事，女孩子一樣也能✴🤯🏮做，甚至做得更好！”小九色挺身站立，朗誦鑒湖女俠秋瑾的詩文，“嗟險阻，嘆飄零，關(guān)山萬里作雄行。休言女子非英物，夜夜龍泉壁上鳴！”
“不錯，男子不能做之事，女子也能做了?！鼻乇毖蟮恍?，“九色，你能來到這個世上，必須😛感謝你的媽媽?！?br/>
“別扯開話題啊，你要給我理由，為何不能讓我學(xué)習(xí)鎮(zhèn)🚙🍪🥏墓獸的技藝？”
十二歲的秦九🥊😘色，就跟九歲那年的秦北洋一樣固執(zhí)也一樣聰明。
“第二，更重要的原因——凡是掌握了鎮(zhèn)墓獸技藝的秦氏子弟，全都短命，💙通常在我如今的年齡一命歸西。原因無他，鎮(zhèn)墓獸要有靈石驅(qū)動，而靈石對人體殺傷極大。我之所以行將就木，只能留在古墓續(xù)命，便是因為靈石的傷害?！?br/>
九色呼吸一口古墓里的空氣“你🦌🌂不想讓我也跟你一樣罹患絕癥？”
若🚖非📧四肢斷裂，秦北洋早就想撫摸小九色的頭發(fā)了，嘆息道“哪有為人父母者想要自己孩子短命的呢？”
“既然如此，為何秦氏墓匠族的技🌀📫🥡藝三千年🛺🕛來不中斷而傳承至今？為何我爺爺要把技藝傳授給你？你不是老秦家的獨子嗎？我爺爺也忍心看著你短命嗎？”
“這是🥤😄📮我們🕓家族的命，每一代的男丁，誰都逃脫不了?！?br/>
“我雖不是男兒身，但我是🥂📸你的女兒，我也逃脫不了?！?br/>
秦九色轉(zhuǎn)過身來，翻開衣服😬👘后領(lǐng)🚽，暴露出脖頸上的一對赤色鹿角胎記。
看到這跟自己一樣的胎記，秦北洋的眼✔🤖眶濕潤“俺爹說過，秦氏后代只有兒子才會繼承這種胎記，沒想到你一個女孩子也有?！?br/>
九色索性坐在明朝棺槨上說話“從我很小的時候起，便覺得自己與平常孩子不同。女孩子都愛花兒草兒漂亮衣衫。但我不喜歡這🤹🍦些，我更愛天文地理與數(shù)學(xué)，每到荒郊野外，看到古墓便特別喜歡，尤其愛看墓碑上的字，一個個念出來，任誰都不能把我拖走。有一回，我跟著常先生與常夫人去中山陵公祭中山先生，路過明孝陵，我獨自闖入陵園，圍繞明太祖朱元璋的寶頂，走了一圈又一圈，仿佛地下有個聲音跟我說話……”
“十多年前，張勛復(fù)辟時期，我跟齊遠(yuǎn)山從北京南下，也曾路過南京明孝陵，在明樓上住過一🤝🏫📲宿。那一夜，我有過相同的感🎠🎿💮覺，好像朱元璋的鬼魂不散……”
“是啊，我們都有相同的感應(yīng)，就像在這座春秋古墓里，我媽就感覺不舒服，但我甘之如飴🚨?！本派谀寡ɡ镒吡艘蝗?，“我媽都告訴我了，我剛出生不久，便被姑獲鳥鎮(zhèn)墓獸擄到唐🔐🚧朝永泰公主陵墓中去了。我在古墓里喝著鹿奶長到八個多月，命中注定是墓匠族🈹的一員。”
秦北洋無言以對，他想就連小九色這顆種子，也是在北極冰海的維京人陵墓中埋🎭❌下的。這個孩子跟自己一樣，來自于古墓，又必將回到古墓。
但💉📳他還是搖頭“🧚🔍🧀對不起，九色，我不能讓你學(xué)習(xí)鎮(zhèn)墓獸的技藝?！?br/>
“爹🛶，你就眼睜睜看著三千年的技藝和寶藏在自己手里㊙⬇🗺斷絕？”
“就讓它斷絕吧！皇帝早就沒有了，建造皇陵與鎮(zhèn)墓獸又🧢🏭🆔有何用？難道還要讓我給🥀日本人的傀儡溥儀造陵墓嗎？這是天命😩與大勢，誰又能抗拒得了？”
九色皺起眉頭說“可我別的什么都不想做，只想🥉要🚧跟你一樣，發(fā)現(xiàn)地底下的秘密?！?br/>
“那你可以學(xué)習(xí)歷史和考古學(xué)啊，完成你媽媽沒能完成的👶🤱心愿，不是很好嗎？”
“🧝👬🐀我媽媽不就為了把🕎🎱我生下來，才沒能完成北大歷史系的學(xué)業(yè)嗎?！?br/>
“這……那是我的錯……”
“沒有⛲任何人有錯，你沒錯，我媽也沒錯，甚至……遠(yuǎn)山叔叔，他也沒錯。”
“遠(yuǎn)山是我最好的朋友，我從沒怨恨過他。九色，你🤙🤑還會想念他嗎？🌿🥒🖊”
這個問題讓她沉默不語，九色已把秦北洋叫做爸爸，把齊遠(yuǎn)山叫做叔叔。失去九色這個女兒，齊遠(yuǎn)山悶悶不樂了好些日子。今年以來，齊遠(yuǎn)山常住南京，居于政治與軍事中樞，才能有飛黃騰達(dá)的機(jī)會。有時他會突然來蘇州看望九色，畢竟有多年父女之情。只是九色對他的態(tài)度，變👒得客客氣氣，而不再親密無間了。
忽然，古墓外頭響起悉悉索索的響聲。
秦北洋警覺地提醒一句“唐刀！”
九色從棺槨底下抽出安祿山的三尺唐刀🤣。這把刀對于小姑娘來說實在太🌘沉，簡直是一根粗壯的鐵棍子。秦九色卻不怯場💬📒，鎮(zhèn)定地握著唐刀，藏在棺槨背后。
“北洋！九色！”
墓道口響起🍭🔒🍉歐陽安娜的聲音，一盞馬燈照出她風(fēng)塵仆仆🔘📚的容顏。她依🛬然穿著工裝褲，頭戴獵狐帽。
她回來了。
她跨越了九千公里，穿過地中🥄🧕🏹海、蘇伊🧦🌇📂士運河🐼💼🏞、印度洋與中國海，帶著秦北洋的救命寶貝回來了。她跟女兒緊緊擁抱，扒在明朝棺槨邊緣，看著活死人般的秦北洋。
“安娜，你找到《秦氏墓匠鑒》正本了？”
“嗯，果然在巴黎圣母院的塔樓上，工匠聯(lián)盟第一代大尊者秦晉的棺槨中。”安娜從懷中取出🤣🥎🏹一個鐵匣子，打開便是六百年前的《秦氏墓匠鑒》，“北洋，我還有個更大的發(fā)現(xiàn)—🐐—不但能讓你延長壽命，還能讓你重新站在大地上奔跑?！?br/>
“怎么說？”
聽到歐陽安🔬🏞娜如此說法，秦北洋非但沒有展顏，反而憂心忡忡，讓他🐤👅想起小鎮(zhèn)墓獸九色做手術(shù)摘除多余的🔒🔷📆靈石所引起的災(zāi)禍。
“北洋，從法國回來的📻🕤🆗路上，我已從頭到尾讀完整本《秦氏墓匠鑒》。你只要按照我說的做，就能一直活下去，總有一天獲得自由?！?br/>
“安娜，你要怎么做？”
“跟我走，我們明天就出發(fā)！”
“去哪里？”
歐陽安娜起身說“我們先去洛陽，然📀后去白鹿原?！?br/>
“白鹿原？”九🛀🐗🕛❌💘色撲倒媽媽身邊，“我可以一起去嗎？”
“不要！”
秦北洋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女兒的要求。
“讓她去吧，她也不是沒有去過。🌿🔙🧐”安娜摟著女兒，“從今往后，我們?nèi)齻€人，不分離?！?br/>